【雷安雷】逆向回溯（22-23）
22.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安迷修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他作为平凡人的新生活。他在离家不远的园艺店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每月能拿到一块银币，足够养活自己。
安迷修仍然保持着原先的习惯，尽量让自己过得拮据，除去日常开销，他将多余的钱用来帮助沿街乞讨的流浪孩子。
那些满脸脏兮兮得小家伙起初会用充满警惕和怀疑的眼神望向他，迟迟不肯伸手接受突如其来的恩惠。
安迷修原先经历过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因此觉得失落。隔天他就将钱换成了满满一袋散发着温暖香气的面包，撕上一小半先自己尝过，再递给孩子，以保证食物里没有任何加料。
如此几天后，终于有个别忍受不住饥饿的流浪孩子夺下了他手里的食物，但战后贫苦所带来的阴影仍不足使他们交付信任，把松软的面包囫囵塞进嘴里时，孩子的目光还不放心地盯着安迷修。
安迷修怔了一会，忽然很没来由得想起童年时期，那个曾和他相互依靠过一段时间的男孩。
当时王城外围还有许多贫民区，生活条件甚至比战后的现况还要糟糕，小安迷修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起初，他的记忆里还有个温柔而坚强的母亲，每天起早贪黑，靠做家务挣些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和孩子。
然而还没等这个瘦小的男孩抽条，长成母亲口中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场贫民窟里的暴乱便结束了这段还算安逸的童年。
小安迷修那时候不过八、九岁。
贫民窟里偶尔能看见一两具孩童的尸体，有的还只是婴儿，父母实在没法养活，便只能忍痛用布缠紧，扔到偏僻的水沟里去。
小安迷修不想成为这些横死在无人角落里的一员，他开始帮商人搬卸货物。商人是黑心商人，最乐意抠童工的雇佣费，小安迷修一天要奔波好几趟，才总算能赚够钱来买食物——糙面馒头、米糊、干饼，他什么都愿意往胃里塞。
只要能活下去。
而就是在某一回装卸货物的时候，小安迷修碰到了那个男孩。
23.
男孩当时正藏在酒桶间，灰头土脸的。那些缝隙狭窄得要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小安迷修抱着几乎有自己人那么高的酒桶，被这场“大变活人”吓得甚至忘了喊叫。
男孩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小安迷修很快发现他身上的衣物并不是什么凡品，那做工分明属于上等人。
小安迷修生来不懂得算计别人，第一反应是怕男孩遭有心人惦记，头脑一热便用破布裹住他，把他带回了自己四壁漏风的帐篷。
没料想男孩反嘲讽了小安迷修一顿，说他天生脑袋瓜里缺根筋，不晓得什么叫警惕。小安迷修人生中第一次惨遭“恩将仇报”，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不过后来，小安迷修和这个自称布伦达的少年竟然相互扶持了好一段时间，布伦达甚至想办法变卖了自己的怀表，用一笔小安迷修不敢想象的“巨款”，在城镇的最边缘为两人买下了一间地下室。
小安迷修对此愧疚难当，总觉得自己举手之劳换来的回报太过于丰厚，执意要分摊半数的费用。
布伦达对此仅仅嗤笑了几声，告诉他别做多余的事。
两人似乎从头到尾就没有对盘过的一天。
之后小安迷修一直勤勤恳恳在外打工，而布伦达则负责到处惹是生非。白天他们通常见不到彼此，直到晚上才有机会碰面。
布伦达的身上总带着伤，他似乎天生就不是那种愿意被压榨劳动力的劳苦对象，这家伙很快在贫民窟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收入来源——教训那些试图趁乱打劫的不良流氓，并从他们身上搜刮财物。
他看上去不过也就十岁左右的模样，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好几个成年人栽在自己手里。
小安迷修和布伦达为了这件事争吵过多次，最后断定确实没法把这家伙扭曲的思想观念拧掰过来，又挂念着自己还没还上那笔巨额帖款，只能姑且作罢。
饶是这样，布伦达的恶名也能绕城三圈传回安迷修的耳朵里。
只好凑合凑合过呗，还能离家出走怎么的。思想观念成熟的小安迷修做不出这种事。
他有时还不得不重着力道帮布伦达处理伤口。
通常这个时候，布伦达只一味闭着眼皱起眉，像是在跟谁赌气，偶尔忍受不住疼痛时会用牙齿在下嘴唇上咬出半轮印子，但是绝对不会叫出声来。
像是什么会咬人的动物。
但是对一个杀伤力不足的孩子用上猎豹之类的形容显然并不合适，更何况那时候的安迷修也压根没有见过猎豹。
他只觉得布伦达看起来很像那些不时出现在墙头上的猫，而且是难得一见皮毛光亮的那种，总是用高高在上的模样俯视行人，但很少为了什么东西停留，哪怕是食物也不行——它们的戒心很重，对无缘无故送到嘴边的恩惠永远保持警惕，有时甚至会在施恩人的手上咬上一口，再灵活地逃窜开去。
然后把气急败坏的谩骂抛在身后。
这没有什么不对的，在贫民窟里，只有聪明的家伙和强者才能够生存。
而小安迷修两边都没站稳，却还是恰好踩在那根“及格线”上——那时候他偶尔会帮助别人，干一些布伦达口中的蠢事，但又不过分天真，知道自我牺牲的度，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轻贱。
他俩根本不是同一类人，这么想来，之后的分道扬镳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后来在安迷修潜心修行的几年里，城镇扩大，贫民窟逐渐缩减，等到他再度回过神时，那地区早已面目全非，再也分辨不出原先的住所了。
每一次寻找都无疾而终。
在这漫长的十多年之后，安迷修恍惚地看着眼前那个一边瞪着他，一边鼓着腮帮子吃面包的孩子，忽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布伦达的影子。
那么雷狮呢？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狂徒，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