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滔天火焰裹挟着疾风席卷了整个践踏平原,安迷修回过头去,天穹之上,银河辉映,众星闪耀,锋锐刀光层层叠叠,终于冲破神使四周的屏障,紧跟着一声怒吼,嘉德罗斯横举起几乎擎天立地的大罗神通棍朝神使猛烈撞下!
那生有羽翼的神使发出刺耳哀鸣,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安迷修随后赶到,双剑一旋形成滔天飓风将神使困在原地。
“让开!”浑身浴血的雷狮迈步走来,安迷修急忙退后,几乎同时当空一道雷霆劈落,炸在耳边!巨响爆开,热浪掀起,光芒几乎灼瞎众人的双眼。
直到耳边鸣声停止,安迷修才睁开双眼去看,只见周围全是滚烫跳跃的烈火,面前凭空塌陷出一个深坑,底部躺着具漆黑碎裂的骨架。
最后一位神使陨落。
四人的身上都有伤痕,筋疲力尽,却仍然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不让自己倒下。
又是这个梦,安迷修大口喘息着。
雷狮却忽然再度笑起来,起初压抑着,随后愈加地放肆,到了最后,他们都听到了很低很低的呜咽,几不可闻,像是野兽的恸哭。
他的胞弟在这场战斗中永远地止步了。
谁也没有说话。
安迷修突然很想给雷狮一个拥抱,几秒后又觉得这种想法简直荒唐可笑。
雷狮是强者,也是恶徒,同情与怜悯对他们这类人而言,恐怕并非恩惠,而是耻辱。
但这只是个梦。
他转过身,看见雷狮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两人仅相隔了几米的距离。
安迷修突然不顾一切地跨步走向他,雷狮微微睁大双眼,继而从手臂开始爆裂出电纹。
可安迷修并不退让,他踏过荒草的灰烬,踏过焦黑的土壤,踏过那段生硬的、固守的、从未想要靠近的距离。
当双手即将触碰到雷狮那件沾满灰尘和血气的布袍时,他在战斗中几近脱力的身体却突然失去平衡,一下子栽倒下去。可紧跟而来的却不是松软泥土,而是冷硬的地板。
安迷修揉着一头乱发坐在地上,床边还耷拉着毛毯。窗外,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洒落下来,一只黑猫甩过长尾,灵巧地转身,在树枝上点落几下,轻盈地溜走了。
16.
连日的阴霾正逐渐消退,房屋也被修补得七七八八,街上叫卖声逐渐充盈起来,阳光镀出蜂蜜一般的明黄色,不远处的广场上锤声叮当,工匠们仍在为几日后的授勋仪式做准备。
安迷修正整理床铺,房门处却突兀得传来几声响。格瑞还是那身简单的武者服,正站在房外对他点头致意。
“打算走了?”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也不能意思劳烦修女小姐一直照顾我。”
格瑞看起来总有些不近人情,即使是来送别,也憋不出半句多余的话。安迷修已经将房间打扫干净,他心情郁结,但对于教会,却竟然没有预期中那样难以割舍。
“鬼狐让我转交给你,拿着。”
格瑞隔空扔过一个东西,安迷修下意识接过,竟然是那天见到的钥匙。
“等等,我不需要……”
“去看看吧,对你有好处。”
安迷修只好暂时收下,他猜测这又是鬼狐的什么心计,但无论如何都得先去看看情况。
他提起皮箱,关上房门,就像和先前的生活告别。
格瑞把安迷修送到教会门口,安迷修没有询问格瑞的抉择,他向来不愿意探究朋友的隐私,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刀客身上背负着许多他不了解的东西,这种负担让他即使身在人群,看上去也那么孤单。
安迷修依稀记得,很久之前格瑞曾告诉他有个自大的神经病一直缠着自己打架,每次切磋后都要静养几天。格瑞很少会抱怨,但那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远比现在要高兴。
“再见。”
“再见。”
安迷修终于转身,像街上每个平凡的过路人一样,走进烟火气里。
17.
等走出一大截路,安迷修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忘了询问那房子的地址,他又确实不愿意再走回头路,只好呆头呆脑地站在分岔路口边摸出钥匙来研究,身旁行人匆匆,骏马拉着车从他面前行过,踏出一串欢快的节奏。
他还不能灵活控制自己缠满绷带的手,每个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钥匙被来回翻了几面,终于在阳光下暴露出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刻字:A.H.45。
城内民居分布很广,凭这么点儿线索很难判断,更何况是黑魔法师的居所,指不定造在哪处荒郊野岭。但仔细想想与雷狮其人相处的全过程,安迷修又觉得他必定是那种酷爱“灯下黑”套路,成天招摇过市的类型。
原圣殿骑士目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他一路走走问问,竟然还顺路在街边临时搭建的餐馆里吃了顿苹果馅饼,馅料并不充足,却是暖洋洋的金黄色。摊主是个比较年迈的女人,身材微胖,盘着头发,很有亲和力的模样。
安迷修试探性向她询问,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当真知道。
“这您可问对了人,”她颇为得意地说道,“A.H.是羚角巷的缩写,在我丈夫的苹果园开始起色前,我们曾在羚角巷住过一段时间,那条巷子在往北的旧城区,离这儿有些距离,最好乘马车过去。”
安迷修道了谢,甚至愿意为此多支付一些钱,但那位女士并没有收,只是祝安迷修路途顺利。
安迷修于是和一个恰巧顺路的旅人一道乘上马车,在这个温暖的下午颠颠簸簸地到达了羚角巷。
18.
羚角巷已经有些年头,随处可见漆皮斑驳的木门和爬满植被的半塌房屋,几个衣着邋遢的人蹲在拐角处吞云吐雾,嘴里嘀嘀咕咕地痛骂着什么,又不敢真敞开嗓,像是怕被谁听了去。
安迷修蒙头蒙脑地往里走,竟然觉得这些七绕八拐的小路有点熟悉,但偏偏又记不清楚,可他并不愿意雇这些人当向导,他们总伪装出对几个铜板的蝇头小利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贪婪而不怀好意的眼神却往往在索求更多。
但雷狮却不同,他向来明目张胆,不屑于隐藏自己的野心和实力,哪怕置身人群,也能一眼分辨出这家伙绝非善类。比起这些躲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他更像是一条狩猎中的恶鲨,或者雄狮。
安迷修叹息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眼前正在寻找雷狮的“老巢”,才会惹出这样毫无意义的比较。
他的运气还不算糟糕,在拐过第五个弯时便毫无征兆地见到了排列整齐的银铠骑士——基本都是生面孔,可见新任红衣主教换血的速度确实足够快。
这房子是羚角巷内常见的样式,三楼矮层,用砖块围出一个穷酸小院,就完整程度来看算是贫民区里的“豪宅”。等安迷修走得近了,才发现小院子里还塞着两辆木板车,上面胡乱装填着一些皮质家具、封面阴暗的书籍和许多半枯不死的盆植物。
安迷修至少从中发现了三种黑魔法禁药的原材料。
领队的骑士恰巧从屋内出来,他朝安迷修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于他的到来:“房间内已基本清空,鬼狐大人说你可以随便处置它。”
“冒昧请问,鬼狐先生没有交待其他事吗?”安迷修有些惊讶。
“没有。”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些尽职尽责的骑士们很快便连人带物走了个干净,现在他独自站在空荡的院内,脚下净是歪七扭八的车轮印,午后一阵风卷起巷子里的烟尘与温热,毫无征兆地与安迷修撞了个满怀。
这算怎么回事?安迷修皱起眉。
“我相信你会对这份礼物感兴趣的。”
鬼狐说这句话时分明笑得高深莫测,安迷修敢肯定他并非单纯为了犒劳失业之后无家可归的前任教廷骑士,才将这栋房子拱手相送——更何况还是原黑魔法师的住宅。
当腿开始逐渐发麻时,安迷修姑且决定先进屋看看。
他带着古怪的心情参观了雷狮的住宅。房子里空荡荡的,大部分家具都被移走,只在地板上留下几个丑陋的印记,地毯被掀翻在旁,木地板上满是从犄角旮旯里滚出的灰尘,除去无法被拆卸带走的厨房用具、餐桌、几张木椅,也只有阁楼上的单人床逃过一劫——不过他们带走了被褥和床垫。
今天确实有些过于劳累,安迷修展开那块地毯打算稍作休息,却意外地发现上面居然模糊地印着一个著名海盗的半身像,地毯的下端甚至用黑色涂料画出了一个鄙视性手势。
安迷修一时没把准雷狮的真实审美观究竟在哪个层面。
他最终还是坐了上去,鞋底很仔细地避开绒面,没有留下什么印痕。
随意处置房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他直觉如果不管不顾将房屋售出,也许会错失许多东西,尽管他目前并无头绪。
况且目前预算紧张,安迷修决定暂时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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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怠惰如我_(:з」∠)_